開學第一周的第一節心理學課,教室裏稀稀拉拉的坐著十來個人,我們一向秉承“必修課選逃,選修課必逃”,況且到大二人也精明了許多,專業課都能分析預測老師點名的規律,一門偏文科的課程,自當敢藐視之。我從後門進入擡頭看見講臺上站著一位老師,我提前差不多五分鐘到的教室,他已經在那兒了。這位老師西裝革履,精神飽滿,中等身材卻很結實,頭發弄得很亮,掛一個挎包,一般司機常用的那種。這種長相的人雖然談不上帥,不過還算比較有氣質。但由於我一向對日本大和民族沒有好感,所以對於這種有點日本味道的長相也喜歡不起來。

上課鈴響了,他開始了他的自我介紹,在黑板上寫下“王世意”三個字,筆畫雖然飄逸卻不成體,書法不敢恭維,我一向對字寫得不好的老師瞧不起。介紹繼續進行,他說自己是一個成功的老師,一個誠實的人,一個不可多得的朋友。然後說對於朋友他堅持“真誠相待,肝膽相照”,只有對他真誠的人他才回報以相照的肝膽。並用六句話概括了他的人生價值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這是我對金錢的看法;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是我對權勢的看法;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這是我對朋友的看法;恨不能掛長繩於中天,系此西飛之白日,這是我對時間的看法;相信自己,相信上帝,你會有更好的生活,這是我對生活的看法;我對知識和高尚的心靈從不失信仰,這是我對知識的看法……”
 
他說話的語速很快,聲音洪亮,富有激情,感覺出來都是發自肺腑之言。六句話的前四句都是李白的詩,有兩句出自我非常喜歡的《將進酒》中的名句,最後兩句是西方大家的至理名言。說實話,能在數學專業的課堂上聽到詩詞,的確難得,對他的好感稍有轉變,心中暗道,這老師有點意思。
  
之後的每節課,他依舊西裝革履,頭發油亮,因為他上課從不點到,教室裏依舊是稀稀拉拉的學生。不過這毫不影響他講課的投入,激情依舊在,且始終像第一堂課飽滿。他說他的課即使只有一個學生,也會認真地上。他上課很獨特,幽默的表述,評書式講解,肢體動作豐富甚至有時可以說是誇張,時不時帶上幾句方言,或是唱上幾句。比如在一節談論流行歌曲對青少年觀念的影響的課上,他這樣“唱解”,“想你想你想你,最後一次想你,因為明天我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都要成為別人的新娘了還念念不忘,想給新郎戴綠帽子啊;“你到底愛不愛我,愛不愛我”,連人家愛不愛你都不知道還這麼瘋狂,憨啊;“想念你的好,想念你白色襪子和身上的味道”,連臭襪子想,這不有病嗎。
 
其中讓我拍案的是他對周傑倫的稱贊,“我要是說劉德華的不是,大女兒要扁我;我要是說林俊傑的不是,小女兒要扁我,林俊傑知道嗎,那個唱《江南》的瞇瞇眼;我要是說周傑倫的不是,大女兒小女兒一起扁我,不過也不怪,周傑倫有什麼不好,人家比較孝順,比較能賺錢,你行嗎?”他結合自己觀看黎明演唱會的親身經歷講述流行音樂的魅力以及所能帶來的共鳴,並玩笑似的說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聽他課的人能像黎明的粉絲那樣熱情。  
 
王老師一個真正的教育學者,一個最具敬業精神,關心學生發展的好老師。與那些冠冕堂皇的書記,那些空話連篇的領導不可同日而語。同時,他也是一個具有批判意識的評論家,他告訴學生現實很殘酷,政府很“和諧”,做老師也沒前途,但是作為一種人生的追求,做一個好老師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光榮,做一個好的老師不能歧視任何一個學生,哪怕他將來會犯罪也不能放棄。他的“一個人的高考”聽了令人動容,從低頭苦學到揚眉吐氣,包含了一個成功者的道路的曲折與行路的艱辛,也讓人明白想要出人頭地該有忍耐與堅持。對於殘酷的現實和懲不盡的貪官汙吏,他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無法改變只有接受,接受不了只有試著改變自己去適應,他的話語透著無奈,聽了很不是滋味。
 
王老師上課喜歡講笑話,比如那個自作聰明的“眷制生”;叫黃狗做爹,叫美女為娘把別個逗得哭笑不得的人;還有那個以為別人對他有意思,實際卻只把他當做告誡孩子天花不種痘會有嚴重後果的麻子。每每講笑話都會引起一陣哄堂大笑,而他卻從不作聲,即使實在忍不住也只是嘴角一抿。
 
對於愛情,他也有獨特的見解。從心理學的角度,愛是一種帶有自我付出與自我犧牲的道德體現,是兩顆真心的碰撞與一拍即合,必須是兩個人的事,一廂情願的單相思會產生嚴重的心理疾病,做出很不理智的事情。世界上值得執著的事太少太少,對於一個人的感情也會隨事物而變遷,這是事實而不是世俗。對於一個人的感情最佳的狀態是欽慕,或許是因為傾慕吧,他的妻子就是他教過的學生,且一直保持著原配關系。
 
關於變態與創造,王老師認為,創造思維是一種違背常規,與眾不同的求異思維。所以,許多富於創造的天才人物,在世俗的眼光裏的確有點“癲狂”,這實際上是一種偏見和社會的誤解,不過,名人中有許多人確有真正的心理失常與精神變態。人類的許多作品,正是這樣的一些瘋狂天才在變態中創作和產生出來的。例如,梵高的《蝴蝶花》便是在精神病突然發作,痛苦到極點時所作。而且梵高將作畫說成是“驅魔法”,是防止自己生病的“避雷針”。柴可夫斯基為《悲愴交響曲》打腹稿時,時常失聲痛哭;果戈裏卻拿著手稿狂笑不已。有許多著名的詩是在瘋人院裏寫出來的,斯馬特所寫的被公認為最偉大的詩正是他患宗教瘋狂時寫出來的。盧梭自述《新愛洛伊絲》是熱烈幻想的白日夢的產物,歌德說自己是因失戀而痛苦,如夢遊一樣寫成了《少年維特的煩惱》,而柯勒律治的名詩《忽必烈汗》據說完全是一場縹渺的幻夢的記錄。
 
這一切,我們絕不可能將之看成是常態下的創作,我國東漢文學家,書法家蔡邕認為:“任情恣狂之際才能創作。”發狂和變態是情的王國,人情和人性往往在狂態中才可以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許多藝術家都有這種創作體驗。郭沫若說他的《地球,我的母親》是在“神經性發作中”寫出來的,曹禺在創作《日出》時,“曾摔壞了東西”,“絕望地嘶嘎”,“寧願一切都毀了吧!”從精神病患者的變態心理中,也可以看到瘋狂者與藝術家的某種類似,一些“計算癖”患者內心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意向去對之所見的人或電線桿、窗戶等作一種毫無意義的頑強計算。
 
考慮到我們是數學專業的學生,王老師特意舉了一個數學家的例子,19世紀蘇格蘭大數學家哈密頓對四元數的運算便懷有一種瘋狂的熱情,成年累月,他一直處在這種狀態而不能自拔,直到15年後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感到問題解決了為止。就是說,這種瘋狂狀態至少糾纏了他達15年之久。這是多麼令人驚嘆的創造精神,沒有這種固執和恒定性,沒有這十幾年乃至數十年如一日的創造毅力和樂此不疲、欲罷不能的強烈欲望,就不會有創造發明,人類就不會有進步。難怪亞裏斯多德說:“所有的藝術家都是瘋子,這是他們身上最好的東西”,並認為,“但凡優秀的人都免不了是個半瘋。”
 
王老師除了是教育系的明星教授,還是兩家公司的老板,自己擁有一部私家車兩部越野車。另外,是全省中小學校長培訓的講師,著有書籍十來部(包括教科書和小說),發表論文無數篇,同時在詩歌方面造詣頗深。從他上課的旁引博證,滔滔不絕就知他學識淵博。他上課對古詩詞的引用是我最喜歡的,可以不用謙虛地講,我對中國古詩詞名篇的熟悉程度應該不亞於中文系學生,每每他念出我熟知的句子心中深感欣喜,得意之時還跟他念了起來,我不知道在數學專業的課堂上“誰解其中味”,看著周圍同學茫然的表情,我心裏止不住的高興。
 
他講話頓挫抑揚,輕重緩急,把握到位。尤其講到忘情處,會把眼睛瞇成縫,久久地不顧學生地陶醉在其中,仿佛已經遊蕩在知識的海洋、俯仰於教育史的天地,與蘇格拉底,與智者派,與洛克、盧梭,與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教育家們進行傾心的交談。我想,所謂神交就是指的這種情形。他對教學的態度十分嚴謹,每堂課都做了充分的準備,一次我坐在第一排,看見他的講桌上擺著厚厚的講稿,稿紙全是楷體打印,很新,不像用了很久,但又有一些用墨水筆揮就的橫杠和著重符號,應該是才畫上沒多久。或許正如他文中所寫,“即使有經驗的老教師也要認真備課,一個老師的一節課實際上是用終身去備的”。有人說,教師的工作是一種憑良心而做的“活路兒”,然而,如果你不去親眼目睹,這世間又有多少人真正知道或看到一個教授的這種“良心”呢?所謂默默無言,辛勤耕耘,大抵如此吧。
 
在教育系學生吳貴榮主編的詩集《夢裏不知身是客》裏,有一篇王老師寫的算是序的文章,這本詩集收錄有我的部分詩作,我自己有一本,王老師也保留了一本。有時候我會在想,如果某天他在閑暇之余翻看詩集,不小心看見我的詩歌,有一兩句還入得了法眼,是否會知道這也是他的學生呢。相比吳貴榮,我似乎沒那麼幸運,不能讓王老師為我也寫一篇文章,評價一下我或者我的詩歌。但是因為遇到過王老師,我或者我的詩歌,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謹以此文表達對王世意老師的無限敬意與祝福,還是那句誠摯的老話,願君自此至墳墓幸福完滿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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